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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一定会成为你想的那个人

—— 当孟烦了自杀的时候他在想什么

一篇姿势清奇的阅读理解,99%的内容来自249,镜像理解请戳当孟烦了自杀的时候死啦死啦在想什么


孟烦了疯狂逃窜的时候死啦死啦又出现了,他总是这样,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,跟他生前一个鸟样。

他还是理所当然地坐在孟烦了身边的折叠座上,永远是一个耳刮子能扇到的距离,脸上一派悠然闲适,仿佛孟烦了不是在逃命,而是拉着他在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上兜风。

他还是不说话,减速拐急弯的孟烦了便对着自己嚷嚷:“知道啦!我在做梦!”——他无法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。

他更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——一个大喊着“缴枪不杀!”的家伙从他刚拐过弯的黄土岗后跳了出来,他年纪轻得可以给豆饼当弟弟,拿着一支对他而言有点过长的三八大盖,穿着一身土布棉衣,只有上面别着的几块红色证明他不是土匪,在路中央蹲踞式向孟烦了瞄准。

……这是个什么雏儿呀?孟烦了一脚踩上油门而不是刹车,没去看死啦死啦的表情,视野里蹲在路上没动的那雏儿的脸越来越清楚:他真年轻,哦,他妈的他真年轻。

“缴枪不杀!”小雏儿又喊了一遍,像炮灰团的家伙们一样,带有很重的口音,可他的声音是那么年轻,那么年轻。

眼看吉普车就要撞飞他年轻的躯体,孟烦了鬼使神差地瞄了一眼身边,死啦死啦坐过的地方空空的,仿佛他从没出现过,只有之前扔在一边的那支枪还在那里。车猛地急转方向,撞上小雏儿躲藏过的土丘,熄了火。

孟烦了目瞪口呆地坐在车座上,头脑里一片空白。有什么从他心里一闪而过,他愣了一会儿,然后没好气地对着车前方的空气大声嚷嚷:“你已经死了!不要捣乱!这是我的事情!”

小雏儿拿着枪登登地跑过来,孟烦了闭了嘴,看了眼座位上的那支枪,只要一伸手,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干掉那雏儿。可是有什么用呢?他的团,曾经的炮灰团,曾经力拒日军于西岸,突上南天门坚守三十八天的炮灰团,转眼之间便不存在了。

他的团长早就说过,打不过的。生有时死有日,年轻总会取代苍老。

孟烦了吁了口气,靠在座位上,突然觉得累了。

狗肉开始咆哮,它已经跳下了车,冲着接近的小雏儿龇牙,孟烦了回过神,大喊道:“跑!狗肉!跑!”他可以去死,但狗肉不能就这么死了。

小雏儿犹豫不决地瞄了眼狗肉,又瞄向孟烦了。孟烦了再次喊道:“跑啊!狗肉!跑!”

狗肉回过头,孟烦了看到它眼里的疑惑,他向着那个土岗挥着手:“跑!别跟着我啦!别再回来!”跳过那里,枪就打不到了,它那么一只狗王,一定能活下来。

狗肉看了孟烦了最后一眼,伏低身体,呜咽了一声,纵身跳过那座土岗,消失了。

孟烦了呆坐在车座上,满心清凉又满心凄凉,看着小雏儿向他走来。死得这么没面子,他的团长会指着他的尸体说笑吗?



小雏儿不要孟烦了的命,他要孟烦了换了他那件脏乎乎的棉袄,豪气干云地发表了那句宣言,然后两个人,一辆车,去追那黄压压的一片。

于是孟烦了目睹了一幅奇观:几百个久经杀场的老兵,向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孩缴械投降。

孟烦了无法不想起他的团长。

他的团长说,西进吧,别北上。

他的团长说,请让他带着共党的军队去荡平日寇吧!

他的团长说,希望他们挥师北上,打到有一天不想打了的时候想得起来他说过的话。

他的团长说,他们根本打不过共党,三万三十万铁甲,三百万都会一溃如沙,他们会惨过南天门。

他的团长说,让炮灰都回家吧,他们打不过的,给他们留个全尸。

他的团长说,他最该做的是让他活着的弟兄们回家,他在这给死了的弟兄们挖坟,挖一辈子的坟。

他的团长说,他只想让事情是它本来该有的样子。

他的团长说,错一定输给对,年轻总会取代年老,只要它真的年轻。

孟烦了只好捂着脸把自己窝在车座上,不想让人看到他在无声地恸哭。他很想他的团长,他死的时候孟烦了都没有这样想念过他。

但他的团长没有再出现。



回到营地的孟烦了远远地坐在一边,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,满脸开着花的小雏儿便端着一个洋铁杯装的热水,抓了两窝头,在他旁边坐下了,顺手把热水和窝头递给他,然后开始做他的思想工作:“我叫牛腾云,我大号是全连最长的,叫又腾云又驾雾,又叫腾了云驾啦雾。你叫啥?”

“……孟烦了。”

牛腾云便拿了块石头在地上划,然后笑成了一朵花:“烦啦!你叫烦啦!”

孟烦了感到像是被雷劈了,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,他忽震了一下,然后抱住他的头,蜷成一团。

牛腾云立刻拍打着他,说着安慰的话。孟烦了不说话,只是蜷成一团,他知道他一生中遭遇到的第一个恶作剧将会延续到死。他永远也摆脱不了这个该死的名字,就像他永远也摆脱不了死啦死啦这个死人。后来牛腾云拍打拍打他走了。

孟烦了对着黑暗嘀咕:“你出来……你在哪?”

没有回音。死啦死啦也没有出来。

一直都没有回音。他看得见死人,却听不到他们说话。死啦死啦总是毫无预兆地出现,可是现在他没有出现。

孟烦了不死心:“……你出来啊!”

他等了很久,但他没看见死啦死啦,只看见黑地和星空。

星空很美,繁星似尘,只是孟烦了无心欣赏,他的团长不再出现。

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劲,可他想不明白哪里不对劲。他抱着头,思绪从没有这么纷乱。

他似乎什么都没想到,又似乎什么都想起来了。

他想起他跪在迷龙家的院子里,给他父亲磕了三个响头,问:“爹,我一直就想知道,我到底让您觉得难堪,还是觉得骄傲?”

他想起他把张立宪推进小醉的院门,在小醉的眼前把门重重关上。

他想起郝兽医头顶着树,说:“我已经这样了,这辈子啥也没做成。你们还要这样吗?”

他想起炮灰团的弟兄们,想起死去的要麻、康丫、豆饼、蛇屁股、迷龙,想起一枪打穿自己脑袋的克虏伯,想起贴身背着骸骨包回家的丧门星,想起说吾宁死乎的阿译,想起要一条腿蹦回湖南的不辣,想起南天门上欠下的三千座坟。

他越想越觉得他这一生真是有事。

他的团长不再出现。

他的团长说,孟烦了,你也是个妖孽,怀疑的妖孽,又是希望的妖孽。你不报,因为你总记得希望。烦啦,别老烦,试试看。能不能让死了的人活在你的身上。

但是他再不出现。

他身边有一捆根本还没来得及打开的铁丝网,他便看着星空与黑夜,把手腕放过去。

他的团长说,上士放心,这仗打完,治不好你的腿,就拿我的腿给你接上。

他拉一下自己的手腕。

他的团长没有出现。

他的团长说,岂曰无衣,与子同袍。

他拉一下自己的手腕。

他的团长没有出现。

他的团长说,烦啦你自己报个价,这么根揪着头发就能把自个揪离地面的轻骨头,能卖几个大子?

他拉一下自己的手腕。

他的团长没有出现。

他的团长说,烦啦是跟你一起找食,死了跟你埋一个坑的人叫的。我大概也够格啦。

他拉一下自己的手腕。

他的团长没有出现。

他的团长说,欲言国之老少,先言人之老少。老思既往少思将来,思既往故生留恋,思将来故生希望。烦啦烦啦,你跟我冲了看看呗。

他拉一下自己的手腕。

他的团长没有出现。

他的团长说,烦啦烦啦,死啦死啦,很对仗嘛,横批,烦死啦。

他拉一下自己的手腕。

他的团长没有出现。

他的团长说,我带你们回家。

他拉一下自己的手腕。

他的团长没有出现。

他的团长说,你们要我捋还是拍才成个人呢?

他拉一下自己的手腕。

他的团长没有出现。

他的团长说,哪那么容易就完啦?你动辄就烦啦,然后就完啦。

他拉一下自己的手腕。

他的团长没有出现。

他的团长说,你是我亲随,三米以内,随时候命。

他拉一下自己的手腕。

他的团长没有出现。

他的团长说,有个讨债的跟我说,我欠南天门上一千座墓。

他拉一下自己的手腕。

他的团长没有出现。

他的团长说,烦啦,跟着我,你会不会觉得委屈。

他拉一下自己的手腕。

他的团长没有出现。

他的团长说,我在找我们弄丢了的魂,找不回来,我们这辈子都不得安宁。

他拉一下自己的手腕。

他的团长没有出现。

他的团长说,烦啦,以后就跟我同命吧。

他拉一下自己的手腕。

他的团长没有出现。

他的团长说,你没自由!你没自由!

他拉一下自己的手腕。

他的团长没有出现。

他的团长说,烦啦,如果你真觉得你在用一辈子学习扯蛋,那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晦气了,你在耍你自己呢,或者你求着别人来耍你。

他拉一下自己的手腕。

他的团长没有出现。

他的团长说,我要带过去的都是找着了魂的人。我才能把他们再带回来。你那魂丢了还没找着呢。

他拉一下自己的手腕。

他的团长没有出现。

他的团长说,谢谢你,能不能偶尔也让我觉得不是一个人在扛?

他拉一下自己的手腕。

他的团长没有出现。

他的团长说,我很想把我的命交给你,那是多省心的事啊——只要你别把它用成牛矢马溺。

他拉一下自己的手腕。

他的团长没有出现。

他的团长说,可你做过的最大错事是你什么也没有做过。

他拉一下自己的手腕。

他的团长没有出现。

他的团长说,烦啦,想过打完仗去哪吗?

他拉一下自己的手腕。

他的团长没有出现。

他的团长说,什么都不信,人会枯的——譬如说你。

他拉一下自己的手腕。

他的团长没有出现。

他的团长说,生也有时,死也有日,每个人造的孽,每个人欠的债,每个人自己还。

他拉一下自己的手腕。

他的团长没有出现。

他的团长说,你这一生的毛病,有完没完?我有了,就改,我改了就好。你一个没改,又来一个,两个,三个,有人像你这样活的吗?你有完没完?

他拉一下自己的手腕。

他的团长没有出现。

他的团长说,你要拿他们儿子去打那样的仗,你偷了他们儿子。

他拉一下自己的手腕。

他的团长没有出现。

他的团长说,你一直是个好副官,真高兴有你这么个好副官。

他拉一下自己的手腕。

他的团长没有出现。

他的团长说,嗳,翻译官,孟大买办,咱给你家做佣人好不好?

他拉一下自己的手腕。

他的团长没有出现。

他的团长说,早就垮了,遇见你们之前就垮了……给你们做团长的人不过一具倒不下去的尸体。

他拉一下自己的手腕。

他的团长没有出现。

他的团长说,我拉你做什么,这是要一个人打的仗,我总得敲开那扇门。

他拉一下自己的手腕。

他的团长没有出现。

他的团长说,可是我还有袍泽弟兄。我倒是开脱了,我还没帮他们……我得帮他们。

他拉一下自己的手腕。

他的团长没有出现。

他的团长说,请让我带着共党的军队在中原与日寇决战吧!

他拉一下自己的手腕。

他的团长没有出现。

他的团长再不出现。

他的团长说,孟烦了,你也是个妖孽,怀疑的妖孽,又是希望的妖孽。你不报,因为你总记得希望。烦啦,别老烦,试试看。能不能让死了的人活在你的身上。

他的团长再不出现。



“嗳呀妈耶!他寻短见!”牛腾云在孟烦了身后大叫着,他扑了过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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